慕玘魏安辰 作品

第0章 楔子 旧时堂前燕(4)


                 鸳鸯宫内,清香清爽,婉儿特地命人从宫外送来的薄荷栀子香焚在宫里,竟然是这样神清气爽。慕玘心神不宁,一年前大病以后,大夫嘱咐要以薄荷日常焚之,使睡眠和精神得到调养。慕玘本不爱香,但如今必须要用安神进补的香料,合着药理调养身体。

  一年来,言欢和婉儿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焚香,偶尔会有几句要她照顾好自己的碎嘴,她竟然渐渐习惯了。

  久而久之,在旁人眼里,慕玘就是爱焚香的女子。

  知晓皇后爱香,趋奉之人有之,想要从中害人之人有之。

  这一点,周朗早就告诉过她了。

  因此教婉儿和言欢独特焚香办法,日日让她们亲自动手,不假手于人,就不会有被害的可能。

  周郎虽是江湖人,但细心如此,便十分难得了。

  是了,若有不虞,可及时发现。

  此刻是后宫妃嫔第一次觐见皇后,肃穆的宫殿内,寂静无声,宫人们各自陪伴着自家小主,如同泥胎般,站在皇后下首。只等于姑姑一声令下。

  “众位小主向皇后请安。”

  跪拜大礼十分隆重,除了皇后及其身边人,所有妃子宫人三拜九叩,不得半分怠慢。

  皇后是后宫的主人,地位等同君王。

  慕玘静默应承,她瞧着座下所有人,早就从婉儿和言欢的嘴里知晓奥利她们各自的性格。

  果然个个都是将来宫斗的对手,如今新进宫来,只能装作一副恭敬的模样对皇后行礼。

  泥胎木偶过于无趣。

  因此这宫中便争斗不断吧。

  她点点头,微笑道:“妹妹们今日辛苦。”

  众人齐声:“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慕玘点头,身侧的言欢和婉儿走下去,示意宫人走进殿中,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各宫妃嫔。

  后宫第一次觐见皇后时,皇后为表亲切会给予妃嫔各色礼节,以示礼遇。

  原本只是当面送些礼物罢了。

  慕玘早在她们未进宫前,挨家挨户照着份例的三倍之数送了许多奇珍异宝。

  那些原本是先皇私下赏给慕家的物件,夜光杯,明月珠,蓝田玉璧,都是绝世珍宝。

  慕家家族庞大,旁支一般都去经商,因此产业丰足。再加上慕玘父亲封侯拜相,早年更是跟着先皇出入战场的将军,一刀一枪更为慕家挣了功名。

  迎来送往,君王赏赐,都是寻常之事。

  慕家从来不缺财富。

  慕玘心下有些算计,因此才做这些。

  是了,自然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座下众人鸦雀无声,前排站着的张贵妃神色倒还平和,只是再后一位右边的安卿儿,神色不悦,显然对皇后的举动甚为看不上。

  慕玘也不多言,转首正色:“咱们后宫就这么些人,往后你们要和睦相处。”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慕玘停了停,故意留了一段安静的时间,眼波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转而低眸投向自己搭在前面的双手:“本宫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做出丑事,本宫也饶不得她。”

  她说话严正,语气却是家常,俨然是国母的样子。

  “臣妾等愿意效忠皇后娘娘,悉听皇后娘娘教诲。”

  几个嫔妃偷偷觑着皇后神色,皇后端方稳重,世间很少女子有此风范。

  果然,皇后只能是她。

  各妃嫔站起行礼再拜,“臣妾们必定同心同德,为后宫为皇上绵延子嗣。”

  慕玘莞尔,“今日就先散了吧。”

  鸳鸯宫内清香动人。

  “小姐,这些人有几分真心?”婉儿心直口快,鄙夷尽在脸上。

  慕玘皱眉,“后宫人多眼杂,以后说话做事要小心。”

  婉儿摇扇,连忙应声:“奴婢会小心的。”

  盛夏,他眉宇间细数的汗渍滴滴未断。

  大臣们见皇帝翻弄着紧急朝上奏章,大气也不敢出,只安分跪在跟前听候吩咐。

  大婚第二日朝廷原是休假,只是战场上出了紧情,向来骁战出身的潘家长子潘易因战略失策导致祁国损失兵将三十万,被金国占尽了先机。

  潘易六神无主,恐军心散乱,写封信派人赶回朝廷请求支援。

  “皇上,沈将军来给皇上请安。”小夏子自从皇帝登基没有看过他这样拉下脸来的样子,许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连回这话都极其小心。

  管事公公都如此,其他人更是小心翼翼害怕出什么差错。

  魏安辰抬起头来,看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潘兴和邓全,并无责怪。“两位公卿起来吧。”接着冷静吩咐,“请他进来。”

  沈则一身青蓝,面带随和的微笑。

  自小一块长大,他们之间不止君臣之礼。

  沈则年少,旁人看来不过是仗着家族的荣耀,难免议论纷纷。

  魏安辰拿起桌案上的另一份奏章,“沈将军且拿去看看。”

  小夏子接过皇帝手上的奏章,绕过众人送上给沈则,沈则微微一笑,打开看过便合上。“潘易虽然是个可造之材,但是年幼,实在是不能够独自上战场的。”

  潘以兴见如此说,面上虽有怒色,却见皇帝眉色稍松,只得惺惺作罢。

  皇帝眼底尽收,对着沈则挑眉问道。

  沈则微笑随意,一字一章竟都是精要,所答的尽是兵书中的知识,但因为沈则从小就随着父亲带兵打仗,这些事情就又都是他自己实战的经验了。这一番话令在场众人惊叹不已,纷纷夸耀。

  “如此良策。”魏安辰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沈则这样的人才,才不会被任何人看贬。“沈将军,明日就出发支援潘易。”

  沈则恭敬行礼:“臣遵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惊雷诈响,午后没了雨滴,宫里变得十分清凉。

  傍晚渐近,各宫一切安好,鸳鸯宫内有人忙进忙出。

  “娘娘,这是今晚要出席宴会的小主名单,请娘娘过目。”

  慕玘略略翻过,不甚上心。“恩。”

  言欢一语惊人,“娘娘?”

  慕玘轻笑着,由着婉儿言欢摆弄发髻。“没有什么。”

  她的语气柔和,却似乎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篁朝的贵族,今日也许会来呢。”婉儿看着慕玘神色,十分心疼。

  她从来都知道小姐的心病。

  若不是......一年前也不会有这场大病了。

  “我知道。”

  慕玘看着镜中的自己,如花美眷,“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再不是当年盛京模样的桃花满面。”

  比如,他定然是来不了的了。

  宴会设在皇上平日里处理政务的甄典殿,地方宽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十分有序。人来人往,都在周全的礼数之下显现的极为安定。

  这就是皇朝宫中宴会的意义,显示祁国上下和乐安宁,仅此而已。

  妃嫔们盛装出席,对着摆在跟前的酒席,展开笑容,怀着各自的心思。

  坐在正位上的慕玘身着沉重的正装,与皇帝身上的同色调。她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宴会,之前还能够找各种理由缺席或者提前离开,只是不得不逼迫去习惯。

  魏安辰拿起酒杯,还是先看了身边人一眼,慕玘虽参与过这样的宴会,终究是不喜欢的,因此有意安慰,“皇后要习惯这样的场面。”

  慕玘悄然侧身,亦回礼碰杯,“臣妾不喝酒。”

  他喝一杯转回身去。

  夜色渐浓,丝竹之声仿佛越来越热闹,席间的众人行礼叩拜以后渐渐放下了拘束,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身边的同僚亲戚攀谈起来,也慢慢热络起来。

  慕玘心神不宁,虽然不能喝酒,但也不知不觉喝下三杯,直到第四杯时,被皇帝按住了手:“朕记得你方才说过不喝酒的,莫要贪杯。”

  宴会的酒度数不高,一是为了防范君王贪杯,而是防止大臣亲贵酒醉闹事。

  魏安辰知晓曾经慕玘十分喜爱喝酒,只是如今身上不好,太医曾告诉过不许喝酒的。

  慕玘正要推开他的手,碰巧一个踉跄使她蓦地眩晕,便也没有即刻拖出手去。

  那人低语:“你还好吧。”

  魏安辰看着慕玘的样子,可能是好久未喝酒了,偶尔就想起原来的爱好。

  他眼底无奈,却也不叫她多喝了。“回去要头疼的。”

  慕玘没有听清他这一句话,只是本能对他淡漠一笑,忽而转身。

  转身却见故人。

  她发现一道温热,顺着这道温热望去,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是喝醉了,怔忡间反应过来,魏安辰还抓着自己的手,猛然一个清醒,收回眼光,若无其事。

  魏安辰只当慕玘酒醉,眼神迷离,竟有了几分水光,叹了口气,知晓她难受,松开几分握着她手的力道,却也怕她已坐不稳,便没放开。

  慕玘已然清醒过来,知晓自己如今身处宴会,不能失仪。便依旧微笑。

  心底却又万分委屈。

  子川?

  他竟然,还活着。

  “为何......”

  他看到她的目光,眼波荡漾,柔情万分。他眼眸不变,温润依旧,清浅面容在月光下不甚清晰。

  她越来越觉得目眩,抬首,正巧望见他端着酒杯往自己嘴中送去,眼睛却是望着自己的。

  她下意识挣脱开魏安辰的手,端坐肃穆,再无他话。

  魏安辰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远处盛放的烟花。

  皇帝站起身,慕玘不得不跟随,只一瞬间,皇帝的手已经在宽大的华服下再次握紧了她的。

  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如今又在这双手上。

  她莫名紧张,心狠狠跳动着。

  “今日设宴恭请篁朝单于,希望本国和篁朝世代安宁。”

  洛子安闻声站起,,“皇上这样说,是篁朝的荣幸。昨日皇上皇后大婚,行程仓促,没准备大礼。今夜良辰美景如此,特地向皇上皇后讨杯酒欢喜欢喜。”说完一饮而尽,依旧笑面。

  只是眸中微波被慕玘看在眼底,他也是长情的人,眼光一直对着她身后的人啊。

  她举起酒杯饮下,一阵寒暄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昏昏沉沉。

  “皇后先回去休息吧。”今日,魏安辰实在是担心她不胜酒力。

  “谢皇上......”

  婉儿迅速扶住自家小姐,担心地小声道,“小姐怎的喝这样多。”

  慕玘知道那个人的神色里满是担忧,于是握着婉儿的手尽力微笑,“我们回宫。”

  走回鸳鸯宫,她怔怔道:“婉儿,你也看到了子川,对吧?”

  婉儿愣住,想起幼年洛公子说过要娶小姐为妻的诺言,不觉心惊,赶忙回着,“洛公子,他只是您的故人。”

  从小的情谊谁能坚持到现在呢,既然小姐入宫为后,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一入宫门深似海。”慕玘凄婉一笑,藏了十分心酸。“皇后的位置固然荣耀,却已经束缚了我交友、生活的权利。”

  婉儿伤感,却不知道怎么样宽解,只能静静搀扶。她看小姐神色无光,十分心疼,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只是小姐,可千万不能再喝这样多的酒了。”

  或许只要眼波流转,便能够荡漾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