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沐然 作品

第45章 粟特武士


  一个孩子,确切的说是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被赵普从池塘中捞出来。

  孩子上来后,像一个溺水的小豹子,在老赵怀中撕扯挣扎,嘴里啊啊叫着。

  她身上到处是被啃噬过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像是翻卷着的嘴唇。

  老赵耐心地安慰着孩子,脱下外套裹住她,抱在怀里往前院走去。

  老胖和安满没有跟着出去,而是继续在后院仔细搜寻着任何可能有助于破案的蛛丝马迹。

  孩子的惨状让着两个铁血男儿心中充满了悲悯和怒火。

  一群“嗡嗡”的苍蝇糜集在距离水塘不足十步的土堆上,随风一丝血腥吹进站在下风头安满的鼻子里。

  安满抽搭两下鼻子,那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倒是越来越浓,他意识到,这下边有东西。

  “胖哥,快过来,有情况”。

  老胖疾速转身,几个箭步来到安满面前:“咋的了兄弟?有啥发现吗?”

  安满指着那个土堆,老胖蹲了下来,手指捻起土放在鼻下问了问:“老安,这土透着腥气,里面有脏东西。”

  土堆松散而干燥,老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铁铲,沿着土堆下方边缘开始慢慢挖掘起来。

  土坑很浅,挖了不到十铲,里面一个惨白,血肉被剔的干净的新鲜骨架现了出来。

  老胖示意安满赶紧去把文先生和老邢请过来,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幅薄薄的鹿皮手套,双手小心地把骨架从坑中起出来,放在白布上。

  前院留下了李豹子和文德几个人,其余的人在文先生的带领下来到后院。

  老邢仔细地查勘这具新鲜骨架,老赵,安满则在外围警戒。

  “文先生,老胖,这具骨骸看上去骨质稚嫩,骨缝匀质细密,骨髓呈浅红色,关节少磨损,屈伸灵活自如。

  从死亡时间上看,应该是晚于前院那些死者。

  从头脸部骨架严重变形,扭曲来看:‘唉,孩子是被活生生剥去皮肉,剔光骨头的’。

  从骨架摆放位置看,头西脚东,双臂交叉于胸前,头右侧放置的小石像和前院那男子手中的石像相同。

  这应该是一种祭祀仪式,而且是以儿童献祭的祭祀仪式。

  从小人几十年的公门经历来说,这种以人为祭品的献祭曾经在我渤海靺鞨各部广为流行,不过自武王开基,就以严旨禁绝了这种以人为祭的陋俗。

  但是今天这种剔光血肉,以白骨为祭的这还是第一次。

  这帮畜生太狠了,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被活生生剥去皮肉,惨痛过凌迟千万倍,到底是谁如此凶残?”

  老邢语气平淡地诉说这惨绝人寰,骇人的杀戮,炎热的夏日里,听到的人,身上不禁一阵阵发冷,如坠冰窖。

  对孩子下此毒手,难道就单单是为了祭祀?

  老邢将地上白布中的孩子骨骸,仔细地包好,带到前院,将其放在屋内炕上,和家人团圆。

  众人肃立在屋前,静默数息后,一支火炬扔了进去,熊熊大火哔哔啵啵蓬勃而起,烈焰扭曲如巨龙直冲九天。

  唯一幸存的女孩在十二娘的怀中安静地睡着。

  看着盘旋曲折腾飞向上的腾腾大火,安满在火光中好像看见了族人们,围着祆庙中神圣的火坛向阿胡拉.马兹达虔诚地念诵《阿维斯塔》祷词:“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故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安满祖上是粟特人,在隋末全家随当时的大萨宝石世则迁居营州。

  公元621年,安满的祖父跟随石世则执拿营州总管晋文衍,准备推举粟末靺鞨首领,隋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突地稽为营州之主。

  哪料到,他们遵奉的突地稽也早有归顺大唐之心,只是缺少一份重量级的“投名状”而已。

  突地稽将计就计,引兵在酒宴之上,一举杀尽石世则一干人,其中就有安满的祖父。

  安父追随大祚荣反唐,天门岭一战,射伤武周讨伐军主帅李楷固,立下汗马功劳,遂以外族身份跻身新兴的“震国”权贵阶层。

  安满与弟弟安宝在仕途上走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弟弟安宝身居司宾寺司宾少令,专一对外交往事宜,曾经作为第一次渤海遣日贡使出访大和,被圣武天皇赐封为从四位下。

  安满的志向是从军,在战场上建功。

  渤海国的士兵招募和唐朝相似,想当兵,尤其是成为一名渤海精锐的中央十大禁军和边军野战精锐-天门军,是要看出身的。

  良家子是硬杠杠,一般商人,农民,部落民的从军之路只有一条-团结兵(豪酋大族,各部大酋长的私兵)。

  安满从军数年,战功没少立,不过仕途蹭蹬,皆因他脾气火爆,好抱打不平,喜欢顶撞上官,所以从军五年也不过是从八品下的御武副尉。

  黑水一战,德周元帅战死,安满重伤堪堪倒毙战场,却被文先生和老胖,老邢救得一命。

  安满的左猛贲卫旋捷团被全灭,故而全团将士军籍被除,安满被报阵亡,家族将他销户。

  等于在渤海和安家,已经没有安满这个人了。

  安满百战余生,文先生妙手回春,养好伤后,他回到旧国的家中,尚未走近大门,就见家门口,素白一片,门框四围白绢,门头铜锣大的一朵大白花骨朵阴森森地咧着花样笑容盯着路口。

  左右两侧的阀阅,左侧阀柱:气冲徒太之巅,节冠北海之水。

  右侧阅柱:献可大夫,开国子,辅国大将军安。

  两道长长的,白色素练迎风飞舞。

  府前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出入往返者皆是靺鞨人办丧事的穿着,下着麻履,男子上身左衽半臂,或散发或椎髻,有哀哀哭泣者,有嚎啕顿足者,亦有脸色深沉不苟言笑者。

  安满看了有些懵,咋回事呢?俺家这是死人了?谁死了?。

  不能是俺爹吧?

  不对,如果是俺爹,可就不是这规格了,那至少得左右相大人来一个,殿中寺和宗属寺大令也得代表圣王前来祭奠吊唁。

  今天这规格也就是家里死了一个重要人物而已,那会是谁呢?

  安满没擅自近前去打探,毕竟自己败军残余,身体刚愈,按照渤海习俗如此这时现身丧葬现场是为不详。

  他绕到后墙,找到一处视野死角,一个纵身跳进院内,隐身在马厩里,想要等着天黑些的时候,回小家先见到妻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