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久久 作品

第 54 章(第2页)

李文简应了一声,提起长袍坐在软榻旁,摸了颗棋筒里的白子。“魏晚玉已经送走了?”皇帝落了颗白子,明知故问。

“嗯,送亲使臣团前天就启程了。”李文简扣下颗棋子,语气散漫。

皇帝闻言,抬眼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那眉眼和他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他笑起来,眼尾细褶皱起: "你打算在于昼安排人截她,还是燕赤?"

李文简抬首,对上他的目光:“燕赤。”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瞒我?”皇上感叹了一声:“我们父子同心,你瞒我做什么?你呀,还是太心软。”“她毕竟是阿湛唯一的同胞妹妹。”李文简忽然弯起唇角,拈了颗棋子在手里:“况且在燕赤境内截了她,趁机借口出兵,也算是一举两得。"

皇上了然,随即笑着摇头: “挺好,燕赤傍着北戎在北境耀武扬威多年,该让他尝尝咱们的厉害了。”

李文简笑笑,没再说话。

皇上紧随着将一粒白子扣上棋盘,眸光一转,瞥向坐在一旁观摩棋局的昭蘅。看棋不说话,乐趣少了一大半,她应该怪无聊的吧。

他转过身看了看,在枕旁发现李南栖落下的拨浪鼓,拿起递给昭蘅: "拿去玩儿吧。"

昭蘅微微愣了下,抬眸看向皇上。

他慈祥的脸皱了皱眉:"我看小八挺喜欢的,你不喜欢吗?"昭蘅嘴角弯起些弧度,将拨浪鼓接过,握在掌心里:"喜欢。"

李文简和昭蘅在中宫坐了半晌,用过午膳才往回走。

下午太阳往云层里钻了些,吹风的时候有些凉。他们走在宫道上,影子被日头拉得长长的。昭蘅心里有些沉闷,陛下现在已经病得这么重了吗?毒素蔓延至肺腑,再进一步,便是心脏。

她做跛足大夫药人的那几年,也知道一些简单的医理,毒素及心,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了。

她转过头,望见李文简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自己渺小而又模糊的影子。

李文简抬手从她的脖子后伸过去,轻揽住她的肩,声线清冷平静:"有那么好看?偷看了一路。”

昭蘅人还是懵的:“陛下他……”

李文简眉眼未动,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她瘦削骨感的肩膀: "阿蘅,父皇病得很严重。"

“或许哪一天醒来,我就没有父亲了。”李文简的声音有点闷。“太医也没有办法吗?”昭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办法。”

李文简迎上她的目光,面容有些憔悴易碎。

昭蘅瞧见他眼睑下浅淡的一片青,想来这些日子他夜里应该很难入眠。

“殿下。”昭蘅忽然唤了声。

李文简侧过脸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平静而温柔:"阿蘅,不要怜悯我。"他的手顺着她的腰侧往下,轻轻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陪着我。"

这已经是殿下第二次这样牵她的手,她有些脸红,还有些不大自在,光天白日与他扣着手走在宫道上,周围许多来往往的宫人。可是她指节僵硬半晌,竟也不想挣开他的手。

她不仅不想挣开,甚至有些贪恋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的温暖。只是身份之间巨大的落差,她至今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你不愿意吗?”他固执地揉了揉她的指节,两人的衣角轻轻相触,又很快分开,摩擦的声音沙沙地响。

她愣愣地看着他温和澄澈的眼眸,犹如受到什么蛊惑般,轻轻摇了摇头:"我愿意。"只一刹那,他眼眉舒展,朝她露出一个笑:"我也会陪着你。"

语气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等他们回到东宫,牧归禀报说徐太医过来了。李文简点点头,带着昭蘅一起去了书房。

徐太医恭敬地向他们行了礼,随后目光犹豫地看向昭蘅

“徐太医,我想试试你上次说的以骨血入药。”李文简语气轻缓,并不避讳昭蘅。昭蘅面色苍白一瞬,额头甚至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徐太医垂眼看了会儿李文简平淡的面容:“微臣无能,如今已是黔今产技穷。’李文简沉默未语。

徐太医道:“殿下,宫里现在还有两位小殿下……您看是要哪位殿下来陛下的药人。”“不用。”李文简用一双眼睛静默地看了他片刻:“我亲自来。”

徐太医悚然色变: "殿下乃是干金之躯,我怎敢让殿下的万金之躯受到损毁?"

李文简语气平淡:“从这一刻起,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儿子。”李文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一心想救爹的儿子。”微风捶着他明黄的衣袖,他抬眸目光坚定地望向徐太医。

昭蘅坐在一旁,握着书页的手轻颤。她做过药人,知道做药人有多难受。

李文简盯着昭蘅的反应,眉头紧锁。在要告知她这一切之前,他很犹豫,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不应该再分担他的焦愁。

可是他又认为她应该知晓这一切。他们日日同进同出,同塌而眠,她又是如此细致敏感,多多少少能从他的变化中察觉出蛛丝马迹。

诚如她所言,既然她早晚要知道,与其让她整日惴惴不安地清测,还不如早早告知。

李文简站起身,朝昭蘅走过去。他立在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阿蘅,我只是跟你做了同样的选择。”

昭蘅抬起眼睛望向他,对他扯起唇角温柔地笑:"是。可她当初是没有办法,奶奶只有她,她们相依为命。陛下有很多的儿子,并非非他不可。她困惑:“为什么非得是您?”

李文简拥住她的后腰,将人往怀里轻送,她便轻贴着他:“他生死相交的兄弟成了我的东宫官他拼命打下来的江山是我的囊中之物,他的父爱也给了我。父皇将他最珍贵的一切都给了我。阿衢我不能要东西的时候冲在最前头,救他命的时候将弟们推上前。那样,就太无耻了。”

昭蘅眉眼间挂着笑,声音也轻柔: “殿下是君子,不会做那么无耻的事情。”她仰起脸看他:“做药人很辛苦的,殿下。”李文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你那时候害怕吗?”

昭蘅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怕,我只怕奶奶死。”

李文简颔首靠近,将轻柔的吻落在昭蘅的头顶:"我现在和你是一样的心情。"昭蘅柔柔地对他笑,小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扶在腰侧的手上: "我会陪着您。"

皇上半倚半靠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伸长了脖子朝窗外的树枝望去。秋风拂动枝梢,落叶坠地簌簌地响。

他恍惚间好像回到好些年前,和阿毓打猎的场景。昔日他可以与她并辔疾驰在山野林间,如今他身体虚弱得站久了都累得不行。窗边白马,时光匆匆。

他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回眸,笑着唤她:"阿毓。"

皇后转身阖上殿门,缓步走到榻前,目光瞥到小桌上的纸,微微一愣。纸上是他为自己亲手设计的陵寝。刺得她目光微痛。

“过来看。”皇上招手,示意她过来,他指着形状如同半月的陵墓道:“这就是日后你我安眠的地方,好看吗?”

皇后将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皱眉:“只有一间陵寝?”死了之后这么多人住一起,不挤么?

皇上反握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跟前坐下,给她讲着陵寝的布置:“这里我让他们种上你喜欢的白玉兰,这边想修条河,从这个地方引渠修一条地下河,从咱们陵寝的穿过。"

皇后眼睛微红:“哪有在陵墓里修河的?”

“那就不修河,修一个小池塘。”皇上又说。

皇后轻笑: "对,地下池塘涨水,到时候将棺木泡得稀烂。"皇上不理会她的掷揄:“烂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挺好。’

“谁要跟你烂在一起。”皇后提笔,在纸上另外圈了一块地方:“我以后死了,就葬在这里。”“阿毓不要我了吗?”皇上苦笑。

皇后怅然:“图个清净,你和细鸢她们一起吧。”

“阿毓。”皇上忽然唤她的闺名。皇后抬眸,眼尾沉着岁月的痕迹。

“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他道:“原本许过一生一世只有你的诺言,我没有做到。”

皇后转过脸来望向他:“又说这些陈年烂事做什么?当初乱世里,为了求细鸾的父兄出兵和争得江东梅氏的支持,是我点头答应你迎娶她们,又是我亲自备下嫁妆将她们迎进门。我落子无悔,从不曾怪过你,一刻也不曾。”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可我怪自己,太无能,心比天高,走到那样的境地。”

“我不许你这样说。”皇后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用力贴着,忍着哭腔说:“是我,招了戾帝的眼,差点被他强纳入宫;是我执意嫁与你,害得阿母死于戾帝之手;是我痛心不已,劝说你和阿爹举起反旗;是我四处奔走为你筹集粮饷助你大业……我明白的,你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路。时至今日,我仍不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你我夫妻,再不必说亏欠的话。"

“好,不说亏欠。”皇帝握着皇后的手,将她的指背贴了贴唇角,他目光深深地望向皇后,认真道:“还有一件事。”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谢寄安,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道:“明明我是约的你去温泉行宫。”

他以为皇后会愣住。

可没想到,她默默地注视他,竟然也笑了笑,慢慢道:"我知道。"

那日是他登基后不久,有一日去温泉行宫赏雪,次日竟然酒后幸了暂住在行宫的太后远方表亲谢家姑娘。

他为了姑娘的名节,纳她做了嫔妃,从不曾告诉别人,那日他约的是皇后。皇后也为此神伤许久。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醉了酒,拉着她的手醉话连篇——那日你为何不来赏雪?为何将我塞入别人怀中?

她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