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卡 作品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韦训不知自己为何会耽搁那么久,那大殿中的气氛,老僧喃喃不绝的叙述,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人拖进四十年前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昙林虽然反复强调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辙”,但韦训看不出这故事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元煦受人谋害尸骨无存,而宝珠从一开始就遭过这一难,她撑过来了。

  去掉老六庞良骥,整个师门十二个人凑不出一个九族,各有各的惨处,陈师古的遭遇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新意。他坠入魔障的遭遇在于无处发泄,如果当夜把这仇报了,事情或许早就揭过去了。

  飞步跑回上客堂,韦训一眼看见宝珠趴跪在池塘边上,伸长了胳膊试图摘一朵莲花,却怎么都够不着,眼看要跌进池子里去了。

  他笑着制止道:“要摔成落汤鸡了!”说着飞到池塘中央的假山石上,问:“要哪一朵?”

  宝珠指着目标叫道:“要刚刚露出莲蓬的那朵!”

  韦训展臂将莲花折下来,跃回岸边,带着露水递到她手上。

  宝珠刚沐浴完,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冲着花蕊深深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道:“就需要这个。这古刹里的气味太怪异了,为了掩盖尸臭焚烧香料,错上加错。必须闻闻这种天然的香氛才能清神正念。”

  她往鬓边比了比,惋惜地说:“可惜莲花不适合簪发,根茎汁液会弄脏头发,还是我的莲花冠更好……你也闻闻。”

  宝珠举着花凑到韦训脸上,他佯装嗅了嗅,其实心中想的是没什么花比她自身香气更幽雅的了,有时候她把香囊摘了塞进行李里,身上依然很香,似乎不全是瑞龙脑的缘故。只可惜闻了以后心猿意马,很难有什么正念,还是离她远点为妙。

  韦训将从石灰坑和昙林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一告知,吴观澄生前最后的作品竟然跟归无常殿的壁画一样,是《九相图》题材,但这活计不是大蟾光寺的委托,而是十天前他失踪的时段,被寺中僧人看到正在画这个。据说他当时入魔一般疯狂作画,任谁呼唤都当听不见。

  两人立刻出发,去往壁画所在地。

  距离最近的地方是西北方向的浮屠第一层,塔基中央放着一具棺木,周围环形墙壁和天穹上绘满了飞天献花的壁画。云雾环绕中,挽着披帛凌空飞舞的天女们抛洒出漫天花瓣,飘逸动人,是非常美丽的佛教题材。

  然而靠墙一侧却被突兀地涂抹出一块空白,上面以逼真的笔触画着一具腐烂中的死尸。其传神程度甚至令宝珠不愿靠近仔细瞧。

  韦训观察了一会儿壁画上的死尸,说:“昙林念叨的九相观虽然神神叨叨,九相图顺序倒是与真实尸体腐烂的情况非常吻合。

  第一相新死、第二相肪胀、第三相青瘀、第四相血涂、第五相脓烂、第六相虫食、第七相剥裂、第八相曝骨、第九相枯骨。苍蝇飞舞,蛆虫啃咬尸身,这里应该是第六虫食相,不得不说,吴观澄的手艺真不错,画得很像。”

  宝珠一听,更不敢接近,扬声问:“这棺材又是谁的?”

  韦训回身走到棺材旁边,屈起手指叩了叩听声辨音,以行家的口吻说:“阴沉木,是好料子,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他转到内侧,发现上面贴着一张挽联,上书“秘书丞夫人段氏遗爱千秋”一行字。

  韦训道:“这个段夫人应该是家属寄放在蟾光寺的遗体,很多寺庙都承揽这项买卖,墓穴还没准备好,或者等待合葬之类缘故不能立刻下葬的,先放在寺庙停灵,亲属要付一大笔功德钱。”

  棺木旁边供奉着三种贡品:鲜花、果品、长明灯,香炉里烟火缭绕不断,从丰盛的供奉来看,是很有实力的人家。

  韦训思索了一会儿,跟宝珠商量:“我开棺瞧瞧?”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没有别的线索,宝珠只能点头答应,然后远远地躲开了。

  韦训没带家伙,因有残灯手的功夫傍身,空手将棺钉一颗一颗拔了出来,接着推开沉重的棺盖。浓郁的香料味混合着尸臭扑面而来,幸而蟾光寺处理遗体很有经验,棺木底部铺满了石灰,尸体上层则覆盖了很多珍贵的安息香,各种手段全部用上,这气味才勉强能让人忍受。

  韦训仔细查看,这是一具干瘪枯萎的女尸,体-液被石灰吸收殆尽,死了有好几个月了,从发型衣着看像是已婚女子,只是看不太出年龄,而且并不像壁画上所绘制蛆虫食咬的状态,而是到第七相剥裂的状态了。

  他拨弄一下尸体的发髻,乌黑浓密的假发脱落下来,露出花白的本色头发,他推测这女子有五十岁以上年纪。

  宝珠在远处扬声问:“有古怪吗?”

  韦训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问题,死得挺安详。”他将假发重新给尸体戴好,再将棺盖合上,说:“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

  临走之前,韦训又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用于停灵的“地上墓室”,在穹隆之上,数十上百个飞天中间,他忽然注意到有一个六臂天魔女形象。

  她背后肋下多生出两对丰盈手臂,身姿尤为妙曼婀娜,上身袒露,下身穿轻盈长裙,周身环绕一条飘逸的披帛,头戴莲花冠,嘴唇殷红饱满,妆饰穿着与其他飞天无异,面容却与宝珠很相似。

  因这酷肖之处,韦训不免多瞧了一眼,烛火跳跃中,那天魔女脉脉含情的美目突然朝他眨了一下。

  韦训心中一惊,举高烛台定睛再看,那壁画中的形象又变得似是而非,不那么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