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远行(第2页)



    琴酒察觉到了影山步的注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看什么。”



    “……我在想你是否因为这种气温被迫戒烟了。”影山步随口说。



    琴酒的长发并没有披散在羽绒服的外侧,而是紧贴着后背,被大衣覆盖。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他们回到室内后,头发上结满水珠。因此,此时看到琴酒的样子,竟有一种罕见的短发形象。



    此时,他冷峻、狭长的银灰色眼睛转向别处,但在转动的过程中,却仿佛用余光给了一个冷淡的白眼。



    好在不需要在户外行走太久,他们便走到了莫斯科大学的门口。哪怕是远远地,他们也能看到宏伟的哥特式建筑,就如同一座辉煌的城堡,蕴含着此地独有的沉稳庄重。



    巨大的铁门紧闭着,只有一扇旁边的小门开放给人们通行。一个身着宽大制服的男性从门口的警卫室中走出,懒洋洋地用俄语表示:“游客无法进入。”



    琴酒低头发送了一条消息,随后警卫室里的电话铃声瞬间响起。



    保安示意他们别堵在门口,然后回到室内接电话,疑惑地抬头,透过雾气蒙蒙的玻璃窗向外面两人望去,点了点头说了些什么,接着拿出一张表格,“请登记。”



    琴酒接过笔,毫不迟疑地为两人签下名字,然后才踏过铁门的门槛,进入了莫斯科大学的校园内。



    他们沿着主干道直行,到处都覆盖着洁白的积雪,道旁的圆桌上堆出半球状的圆润雪包。散落在四周的教学楼中夹杂着一些设计独特的雕塑和艺术作品,有斯拉夫民族的特有风格。



    琴酒看了眼路旁的地图,然后带领影山步向左转弯,走入了一条更为安静的小路。两人的步伐在空旷的校园中回荡,似乎整个大学都沉浸在静谧的灰霭冬日之中。



    两人并肩向前行进,影山步实际上开启了自动跟随模式,左顾右盼,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没有点关系是绝对无法进来参观的。



    莫斯科大学在二战后才搬迁到如今的主校区,因此整体风格具有强烈的斯大林建筑风格。未等影山步过够眼瘾,琴酒已经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最短的路线,来到某间办公室的门口,敲响大门。



    里边传来沉闷一声“请进” ,然后便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蓄有浓须的老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了……琴酒。”



    琴酒微微向他颔首,平静地回应:“谢尔盖。”



    然而这位老者却步前至门侧,反手将办公室门锁上,坚定地说:“我此次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我想也是如此,那么直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身高与影山步相当的谢尔盖,他消瘦的身躯被一件笔挺的衬衫紧紧包裹,显得无比儒雅。



    三人坐定于沙发之中,琴酒向谢尔盖用俄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搭档,影山步。”



    听到这句话后,谢尔盖将眼镜挂到胸前,透过椭圆形的玻璃镜片仔细打量了一眼坐在沙发一侧的年轻亚洲人,用俄语说道:“原来你现在也有搭档了。”



    影山步从未说过自己听得懂俄语,但琴酒看起来也不像是乐意当翻译的人。显然,谢尔盖也熟知朋友的脾性,干脆自如地切换成了英语,对影山步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道:



    “我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你可以像琴酒一样,直接称呼我为谢尔盖。我目前是生物系的教授,以前偶尔也教授医学基础课,因为我有两个博士学位。但是这两年我也不代课了,都是我的博士生去教,等他们这一批结业我就能退休咯……”



    “……哎呀,年纪大了,总是喜欢扯远。”谢尔盖站起身,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琴酒。



    在琴酒翻看的时候,谢尔盖解释道:“我拿到这个情报也是机缘巧合,但我觉得你应该需要知道。我不想被牵扯进去,但网络发送又不安全……这个时候叫你来俄罗斯我很抱歉,但恐怕更抱歉的还在后边。”



    琴酒翻阅着资料,眉头越皱越紧,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一页的照片上。



    “这个基地还能运作?”他质疑地看着对面的老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水管都应该生锈了。再者,当时的设施对现在来说已经过时,这有什么意义。”



    谢尔盖安抚地在空中做了个压低的动作,“我理解你的反应,我最初也是这么想。但是那里的地理位置是个优势,你知道的,在西伯利亚的冬天,适合人类活动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



    琴酒将资料翻看了一遍,然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语气凝重:“如果这是真的,我必须去一趟。”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我很高兴你愿意在我没有告诉你内情的前提下亲自来一趟,但你要原谅我一个老头子实在不懂得信息安全技术。”谢尔盖摊手耸肩,满脸无奈的表情。



    影山步的目光随着他们的交谈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直到琴酒随手将文件塞给他,并解释道:



    “有人在军事基地遗址里活动,目的不明,但他们启动了核心部分的营地,当时撤离的时候很多东西被抛弃了,因为已经解散,所以回收的事情一直拖到了无音讯。”



    这份资料全文用俄语写成, 附带了几张模糊的照片。由于影山步具有系统技能的加持, 他对这份资料理解无障碍。



    他清晰地在照片上看到了这个军事基地外墙上巨大的白色数字:401。



    资料里写道:“……据观察,里边的人有组织地活动,而且曾有卡车运输物资进入,不像普通聚落……观察到近期黑市上某些药物流通量增大,以及产生了新试剂,不难联想二者关系……”



    “他们能用垃圾做出什么东西……”琴酒从自己怀里摸出烟盒,叼出一根,没有点燃,只是用齿关咬紧,吸取一些烟草的气味。



    “我很早就从那里调走了,所以我不清楚他们撤离的时候剩下了什么,但我猜测比废铜烂铁更有价值的是里边的资料。”



    琴酒发出不可置信的冷笑:“我不相信他们会把资料扔在那里就离开。”



    “——我想起来了,你也没有待到结束。你被派去战场了。”谢尔盖忽然笑起来,“看着你的脸聊这些事情,我有一种强烈的时间错乱感。”



    琴酒没搭理他,而是冷着脸将香烟夹在指间,回忆道:“项目解散得很匆忙。”



    “一地鸡毛。”谢尔盖补充道,“花费大量财力,却没得到服众的结果,主负责人意外身故之后,那时候还在闹饥荒,补给都不肯送来,整个营地熬不下去,新来的那些孩子闹了乱子,后来就直接被取缔了。



    我后来打听过,撤离的时候正到了局势非常紧张的时期,那时候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没人在意这些细节。……腐朽的结构,当然,现在也是一样。”



    “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想节省时间和资源,直接扔掉那些研究设施和资料,而不是花时间和精力销毁或运走。”琴酒思考着,望向窗外白雪皑皑的校园。



    “没错,他们的焦点在于如何让自己以及那些不稳定的孩子安全地撤离,其他的都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国家,是怎样一个乱象。”谢尔盖深深叹了口气。



    琴酒在他身边默默地吸了一口烟,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也是那个时候的孩子之一,而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送上战场,开始了他的战士生涯。



    谢尔盖目光沉思,“现在他们为什么会去那里,以及他们在做什么,我没有足够的信息。只是,如果他们找到了那里留下的一些研究资料,或者什么设备,他们可能会利用它们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琴酒将香烟收起,“我会查明这件事的。”



    谢尔盖看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琴酒,你一直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琴酒站起身,“我们走。”



    影山步看着琴酒,点了点头,站起身跟随他。



    两人离开了谢尔盖的办公室,而他们的下一站毫无疑问将是那个神秘的军事基地401。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们都清楚,他们必须查明事情的真相。



    “所以你曾经在那里待过?”



    走在冰天雪地的街道上,影山步转头问道。



    琴酒淡淡答道:“嗯。” 却不欲多言。



    影山步觉得不能错过这个绝好的问话机会,追问道:“那里曾经是做什么的?所以你当时参军了?”



    “参军?”琴酒的话语中略带一丝讽刺,却并无任何痛苦的回忆或怀旧之情,而是一种淡然的,仿佛从第三人称视角般的冷静观察,“不,我最初是作为孤儿被带到那里的,之后才变成了一名士兵。”



    红绿灯的通行灯亮起,长腿率先迈开,结束了这场对话,只留下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背景是现代的莫斯科。



    影山步便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默默跟上。



    他们原定的任务并不困难,所以虽然多了更重要的行程,但是那处变故也不算紧迫,所以他们在莫斯科停留了一周,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这才准备启程前往西西伯利亚。



    之后直接从莫斯科坐飞机到了西部机场,然后在附近的小镇上,琴酒带影山步敲响了一家修车行的门。



    老板将卷帘门升起,然后把他们迎进去,还一人送了一杯热茶,虽然在掺了牛奶的褐色液体中飘荡着碎茶末。



    “你们要走的路,刚开始可以走公路,后边大概要靠自己找小路了。而且现在的气温也不适合露营旅行。”老板是个胡子大叔,开了个玩笑,“你们穿过的地区夜晚最低有零下四十多度,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琴酒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带我看看车。”



    “当然,当然。我这个越野房车虽然老了点,但改装过很多次,保管使用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只要不开翻进冰洞里,普通路面横着走。”



    老板领着他们到车库检查一辆底盘很高的越野式货车,但车厢侧面有门可以打开。



    他把发动机的盖子打开,上边盖着一层摊子。



    “温度低于零下三十度的时候,车就打不着火了,所以你们要么不熄火,要么开着低温毯,防止内部冻住。”



    在店主用蹩脚的英语对亚洲面孔的影山步解释后,影山步这才知道,原来在西伯利亚,居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除了用保温布搭车棚尽量提高温度之外,干脆常年不熄火。



    而低温电热毯就是一个解决思路,干脆通电将汽车发动机保温起来,只不过要用备用电池,否则汽车电瓶亏电之后,反倒会导致打不着火。



    至于房车内部,则需要的设施一应俱全,虽然不算豪华,但也干净整洁。除去微型厨房与卫生间之后,尤其奢侈地在高平台上留出了一张大床的位置。



    店主得意洋洋地介绍道:“空间就要花在刀刃上,别的地方省省,这床不就大了。我们去贝加尔湖畔野营的时候,我老婆很满意。”



    说完,他才意识到接下来的使用者是两个男人,顿时小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尴尬地转了转,干脆转过身继续介绍:“后备箱里的装备也足够应付各种情况,当然,我希望你们都用不上,用了的话弄坏了我要多收费……”



    琐事向来由后勤部处理的琴酒闻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用俄语打断他:“要收什么钱你直接联系他们。但你也清楚坑他们的后果。”



    大叔笑了几声:“当然当然, 我一向诚信做生意。”



    “废话少说,我们趁天晴早些出发。”琴酒把笔扔回柜台,看老板亲自撸起袖子,把一箱箱物资搬上车,里边是新鲜的食物,预计够两人五天食用,当然考虑到了影山步的特殊饭量。



    影山步虽然从没开过房车,但这倒也难不倒他。



    将车在镇子里开了两圈熟悉了一下手感,便出发了。



    琴酒坐在副驾驶,说道:“这几天的天气不错,顺利的话我们两天就能到。”



    影山步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白天要开多久?”



    琴酒淡淡道:“每天至少开10小时。”



    影山步陷入沉默,挣扎着问道:“你会跟我换班的对吧?”



    琴酒奇怪地转头看他一眼:“当然。”



    影山步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铁路能到吗?”



    “能到附近,但是那边没有合适的接头人给我们准备装备。”



    似乎应了影山步那句话,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下,在室内抽烟连换气都成问题,所以他只是摸了摸烟盒,强行将想要抽烟的冲动忍下。



    “当地居民不熄火的事情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路上车辆稀少,只有一片雪白,开久了让驾驶员难免疲惫,影山步便随口跟琴酒闲聊起来。



    琴酒一直撑着头看向窗外,安静地不知在想什么,闻言答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一旦熄火之后要花好几个小时将车回温才有可能再次打着,如果失败的话,长期冰冻下来,车就废了,不如再买一辆新的。”



    “怪不得路上没什么豪车,原来这里的车算是某种消耗品。”



    影山步突发奇想:“如果我们的车在半路出问题了,后备计划是什么?”



    琴酒对他的乌鸦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叫救援,然后重新找辆车再出发。人暴露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环境中超过五小时就会产生失温症状,就算是现代,西伯利亚每年也能冻死一千多个人。”



    “……那你那个时候呢?”影山步冷不丁问了一句。



    副驾驶的男人将头靠在有些老旧的格子布头枕上,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道:“那时候只会更冷,死更多的人。”



    话语平静,其背后却萧瑟寒冷,令人噤声。就像太多闲言碎语只会惊扰了过去的亡灵。



    影山步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琴酒也没有继续说。



    他们四小时换一次人,轮流驾驶。影山步毫无疑问包揽了全程的做饭工作,在仅仅足够他转身的狭小厨房里愣是做了三菜一汤,够他们吃三顿。



    因为没有足够大的餐桌,所以只能随吃随端。



    看琴酒的样子,似乎影山步的手艺比俄航飞机餐令他满意得多了。



    吃完饭,影山步穿上羽绒服戴上手套下去例行检查车子的状态, 比如轮胎情况, 却没想到一回来,发现厨房已经收拾干净了,而琴酒坐回了驾驶座,正等待影山步就位。



    影山步顿时一阵错愕,但思及琴酒在他家借住时的确将卫生维护得很好,不由在饭来张口和寡居人士中产生了一阵凌乱的割裂感。



    晚上,他们赶到了一个小镇,找了处空地将房车扎营。这里人口太少,以至于唯一的招待所都已经关张,所以他们在旅店投宿的计划流产了。



    好在房车内居住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洗漱显得有些局促,但两人都是做任务时极其能忍耐艰苦条件的人,所以倒也罢了。



    至少宿在小镇范围内的话,即便今夜暴雪将车淹没,天亮也能找到居民帮他们把车拖出来。如果在野外,那就要自求多福了。



    这房车的床足够宽敞,却也只配了两床被子。这两床被子必须叠盖起来,否则半夜会很难熬。



    开着暖气,影山步钻进了唯一的被子里,被冻得一哆嗦。他开始阴暗地想,是不是琴酒让他先洗澡的用心就是让他先来把被子捂热。



    但好消息是,时隔多日,他又能薅上羊毛了,不然这见不到任何一个剧情角色的日子他真的是要过不下去了。



    雪天开了一天车,两人的精神都有些疲惫。琴酒关了灯,正酝酿睡意,忽然听到旁边的轻声询问:



    “你是怎么认识谢尔盖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巧妙,迂回地试探着最核心的内容,即琴酒的背景。因为像琴酒这样的人,是极少有“信任的朋友”的,更别提还清楚了解他的过去。



    车窗外传来风的幽幽呼啸,隐约似乎还能感觉到渗进来的寒意。厚重被子下逐渐暖和起来,让人的身体与精神都放松下来。



    于是琴酒答道:“那时候,他是给研究员打杂的学徒,而我是基地里的一员。”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地描述了一个特殊年代的故事。



    那时候战乱伴随着饥荒,虽然有战前储备和援助,但全国范围内依然饿死了许多人。与此同时,所有的资金都投入了战争中,只要能够产生效益。



    而一个特殊的基地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组建诞生,由当时一名很有名望以及关系的内务部高层主张,其目的是选取适当苗子进行进化试验,以找到能够制造人形战争武器的方法。



    当时军队的策略是人海战术,一个连打空了就用另一个连去填。这个反向思维让该高层得到了一些支持,于是迅速开展实验。



    而选择的“材料”,首选便是因各种不幸丧失了家人的孤儿们。



    孤儿院的条件极端恶劣,孤儿们宁肯在街上流浪也不愿进入黑暗的机构遭受压迫,而军队的招募就像是冬日温暖的篝火一样令人向往。



    他的声音平淡:“我来了很久,谢尔盖才出现在营地里。后来他想办法逃跑了,我也没在营地再见过他。”



    “那你怎么跟他如今依然保持联络的?”



    “战争。他是医疗兵,只要他不死,我轮的部队多了,总能遇到他。”



    琴酒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透露出一个残忍的事实,即队伍不断打残打散甚至只剩包括他在内的寥寥几人时,他就会被并入新的编队,而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睡觉。”



    影山步刚听到关键处,还有满腹疑问待解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简直被差点没被生生噎死。



    他急忙挪到琴酒身边,直将人拱得绝对睡不着:“所以你是当时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琴酒无奈地抓住影山步的手臂,把人推开一点,想到前几日青年的态度反差,又好气又好笑。



    “不,我是失败的产物。”男人低笑起来,“他们并不知道实验的意外导致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副作用。而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更加优秀罢了。”



    影山步瞠目结舌,喃喃道:“他们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这对战争局势没有什么益处。”



    琴酒很少说这么多话,感觉聊兴尽了。他叹了口气,伸手箍住青年的脸颊,把凑上来的脸推开:“睡觉,明天还要开车。”



    而结果并不出所料,半夜凑上来的热源又倚进了琴酒的颈窝。



    半梦半醒之间,男人微叹一口气,将被沿拢紧了点,模糊想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干脆就随他去吧。!